系统与个人1/7/2019 几天前跟一位在基层工作的同学联系,互相寒暄一阵,对方提到基层工作的种种困难,听起来很让人担忧。
我非常钦佩去基层或是政府工作的同学,我自己是做不到的,所以内心里常常赞叹大家的勇气和意志。我对基层的生态有切身的体会——我出身自小村庄。村,是中国行政体系的最底层,也就是基层工作的开展地。我从小耳濡目染的人和事,都是基层的。我对基层的文化模式和行为特征有不少切身体会。一个惨痛的事实便是,村民由于种种原因,会将人性之恶展现得淋漓尽致。那位在基层工作的同学说,其所服务的对象“思想肤浅,视野狭窄”,拥有极其浅薄的法律意识,作为一个现代文明社会所应该具备的规则意识和行事方式几乎不存在。是的,比邻而居的两户人家可以因为宅基地多出了一厘米而大打出手;亲兄弟可以为了继承祖上少得可怜的祖产反目成仇;村干部侵占公产,玩弄权力,一手遮天。 二十岁左右,当我读到费孝通的《乡土中国》时,我毫不怀疑他在说假话,或者就是他采样的方法错得离奇。乡土中国,远非费先生书中描述的那么美好。 我认为在基层群众和政府系统两个层面上,都可以观察到铲平主义的种种证据。所谓铲平主义,就是绝对平均。所谓“不患穷而患不均”,“均田地”,“大锅饭”,都是铲平主义的表现。铲平主义所表征出来的行动可以是隐秘而琐碎的,也可以是冷酷和浩荡的。 基层群众层面,正好有个例子。这几天有个新闻,说“大衣哥”出钱50万给村里面修路,但是记者采访村民,他们非但不感激,而且有攻击他的意思,说“这对他是九牛一毛,他要想叫俺说他好,就为庄上每人买辆小轿车、一人再给1万块钱。” “大衣哥”一夜爆红非他所愿,他不拿钱给村里修路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但无论他修不修路,群众总是想要“铲平”他的。如果再来一次大革命,我们丝毫不用怀疑“大衣哥”会被批斗,且要斗到他家破人亡绝对平均为止。 在政府组织中工作而不被同化,真的困难重重。政府作为严密的组织本身,会费劲一切力量,铲平你作为独立的、独特的个体的存在。当然政府组织在铲平的同时,还要做到高度同化——同化思想、同化行为模式。一个人不知道该有如何大的力量,才能抵制铲平和同化,做自己想成为的人。我有几个高中同学,很要好,如今在国企或大型民企工作。高中时,我在他们身上没有看到丝毫被文化酱缸浸染的痕迹,他们是作为本真的人存在的。最近几年,我和他们联系,则在他们的言行中,观察到了越来越多的文化痕迹(我认为不好的那一部分),他们越来越没有自己的存在特征,被文化铲平,被社会同化——他们已经被吃了。又有一些同学,明明才二十五六岁,但仿佛已经在主席台上坐了五十年,身上透露出令人厌恶的对权力的艳羡。印象深刻的事情有这么一件,一同学到宿舍串门儿,大家闲聊,提及毕业后有什么打算,这位同学幽幽说了这么一句:听组织安排。当时我跟舍友对视一眼,心里的那个别扭劲儿,无处宣泄,待那同学离去,我们便说这人绝对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人家是“组织”的人。 铲平主义和极权主义是相互配合的,统治者是需要不断纵容铲平主义的,而铲平主义又呼唤父母官式的极权,所以在此稳固结构之下,普通民众的认识水准和文化的进化水平很难提高上去,因为任何“不铲平”的思想或者行为,都是最终要被铲平的,被统治者铲平,被民众铲平。任何一个有独立意识的个体,无论是处在基层的“群众”中,还是在统治的“组织”里,终究要忍受被铲平的痛苦。 小时候族里面长辈总是勉励我,要好好读书,将来当官。他们对官的直觉认知,就是村长镇长,那真是好不威风的官爵,二十多岁,我在北京读书,他们又问我,这回总是能当上官了吧?但是,我的想法则很简单,我既不想在基层被村民铲平,也不想在官僚体系被系统铲平,我只想先做自由的人。 2015.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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